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晦养以俟时:“潜龙勿用” 思想研究

作者:王占彬  发布时间:2022-6-19  阅览次数:2757

“潜龙勿用”是乾卦初爻爻辞。如果把乾卦之龙比作太阳,那么太阳未出东方,藏于地平线之下,即为“潜龙”,这时不应轻举妄动。“勿用”一词有多重含义:不要用、没有用、不能用、不去用、不可用等。“勿用”不是说没有利用价值,而是说龙尚在潜伏中,价值尚未显露,但其自身本有无穷无尽的价值。如诸葛亮能力出众,而在三顾茅庐之前躬耕南阳、隐居不出,自称“卧龙”;如孔子“少也贱”、“不试”的状态,亦即“潜龙勿用”之表现。“勿用”不是对自身价值的否定,而是用而不用、似用非用的状态。“潜龙”自身隐藏无穷的价值,如同“求善贾而沽”的美玉,在“沽”之前它是无价的,价值不可估量,但一旦被卖掉、使用,其价值就被固定、限制。如果说龙代表人生运势,那么“潜龙勿用”就揭示了一种低调、不争的生存之道。阳气将萌未萌之时,处卦之下,代表圣人隐而未显,无所施行。潜龙暂时藏在海底,未能腾飞,但时机一到,必有“见龙在田”甚至“飞龙在天”之日。“潜龙勿用”一词在生活中耳熟能详,对人们的行为选择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,故研究其背后深刻的哲学内涵和思想来源有重要的理论和实践价值,但现在关于“潜龙勿用”的专门探讨还不多,本文试着分析前人之义,以求教于方家。由于篇幅所限,此文选取部分主要的易学家之诠释,来梳理和分析“潜龙勿用”的义理思想,以揭示此爻辞对历史与现实的价值和启发。
 
一、《易传》之潜龙:潜而不行,行而未成
 
《易传》对潜龙勿用的解释有五处,分别是:
“潜龙勿用”,阳在下也。
初九曰“潜龙勿用”,何谓也?子曰:“龙,德而隐者也。不易乎世,不成乎名,遁世无闷,不见是而无闷。乐则行之,忧则违之,确乎其不可拔,潜龙也。
“潜龙勿用”,下也。
“潜龙勿用”,阳气潜藏。
君子以成德为行,日可见之行也。‘潜’之为言也,隐而未见,行而未成,是以君子弗用也。
龙代表阳气,“潜龙”是阳气居下、潜藏、微弱的象征,“‘潜龙勿用’,下也”,“‘潜龙勿用,阳在下也”,“‘潜龙勿用’,阳气潜藏”,三句皆说明此意。此时阴盛阳衰,应当不强为、不妄为,即是“勿用”。《文言》第二节引用孔子之语是说君子如龙,有德性且隐居不出,无忧无虑,志向坚定,乐天知命。孔子之解释发挥了新意。君子有龙德,如孔颜乐处,虽居下位而不改其乐,与世无争,清心寡欲,自强不息,坚韧不拔。“潜龙”以成德为目的,所成之德即是自强不息之乾德。龙象征乾道,龙的运行代表乾道变化的有序过程,代表宇宙万物的发展规律,“潜龙勿用”则是表示事物发展的初级状态。物之生意初露端倪,如天之黎明,距离鼎盛尚远,一旦贸然行动就有咎害,故不能剧用。阳气由衰而盛、极盛而衰,自有其规律,万物生长皆遵循此天道。初九是阳气萌发之初,故应潜藏、沉潜,如果违背万物生长的固有规律,就会遭遇灾祸、咎害。静水流深,内心安宁,独立自由为“潜龙”之德性,“潜龙勿用”与“君子慎密而不出”“君子藏器于身”同理。历史上楚庄王、齐威王“一飞冲天”、“一鸣惊人”的典故就是“潜龙勿用”之表现。此理在历史上多有体现,但凡一国家建立之初,都需有潜龙勿用、韬光养晦的阶段,以休养生息、恢复实力。
在《文言》对“潜龙勿用”的解释中,第二节的意思是避世而不行动,遁世无闷,第六节是行动而未获成功。前者为未行之“勿用”,后者为行而未成之“勿用”,二者似乎有些矛盾。但这两处解释可以互相补充,综合来看是说:在时机未成熟时,切勿妄为,最好潜隐不行;如果行而未成,不被重用,也应收敛、身退。此两句对“潜龙勿用”的解释可以说是一体两面。第二节是说君子有龙德,能遁世无闷、乐天知命、坚韧不拔、逍遥豁达,达到“乐则行之,忧则违之”的洒脱悠然、率性而为之境。此节诠释偏于“潜龙勿用”之潜藏、避世、不行动的一面,有着道家思想的出世意味,但也体现儒家的“舍之则藏,用之则行”之自由精神。第六节强调行动,行动的内容和目标是成就德行,君子要进行道德修养、道德践履,若德未显露而行动未成,就不被重用。两处解读中,第二节侧重潜而不行,第六节侧重行而未成。“潜龙勿用”可理解为独善其身而不行,亦可理解为行德而未成。但二者皆以行德为目的,为了德可以避而不行,亦可行而不成。君子行德若不成功,就当“勿用”,而“勿用”的目的是通过潜藏来彰显乐天知命、自强不息之志。
“潜龙”之所以“勿用”,是其环境、条件、趋势的要求,若敌方势力正值鼎盛,己身不能以弱胜强,就应收敛锋芒。“潜龙勿用”属于“遁世无闷”、“行而未成”的一面,接下来的“见龙在田”、“夕惕若厉”、“或跃在渊”、“飞龙在天”、“亢龙有悔”属行动一面,此为静而后动、隐而后显。九二“见龙在田”是指:“天下文明。虽不在上位,然天下已被其化。“潜龙”处下位,还无法担当教化百姓、平治天下的任务。“潜龙”是自我修为、静以待动的阶段,即修己而待安人,成己而待成物,明明德而待亲民,也是“穷则独善其身”之境遇。《诗经》说:“既明且哲,以保其身。”“潜龙勿用”正是既明哲又保身的阶段:一要保存自己,积蓄实力,收敛归藏;二要身退以存养德性,“以成德为行”。
 
二、孔颖达论“潜龙勿用”:成德即是行
 
孔颖达从自然、历史、道德多重角度解释初爻思想。孔疏解“潜龙勿用”为:“潜者,隐伏之名;龙者,变化之物。言天之自然之气起於建子之月,阴气始盛,阳气潜在地下,故言‘初九潜龙’也。此自然之象,圣人作法,言於此潜龙之时,小人道盛,圣人虽有龙德,於此时唯宜潜藏,勿可施用,故言‘勿用’。”在自然,龙指自然之变化之气,初九是建子之月,即农历十一月;在人事,龙指圣人和圣德,初九是小人道盛时。当小人气势正盛,君子不宜施展才用,因为“寡不敌众,弱不胜强,祸害斯及”,故应潜藏、隐伏,先保全自身而后伺机而动。如汉高祖刘邦在秦时为亭长,即是“潜龙勿用”的例子。又如舜能被尧所重用,则是因为尧之世君子道盛而小人道消,这是“潜龙勿用”的反面。
孔子以人事解释“潜龙”,认为龙代表圣人,“潜龙”是龙德之圣人隐居不出。龙德即是在世俗中择善固执,贫贱不移,“不移易其心”,“不易本志”。“潜”之德就是不伐善,不慕荣利,“不成就于令名使人知也”,同时有“无道则隐”之智慧,面对乱世而能适时身退,又心无忧虑,不因世俗之浊流而生怨恨、愤懑,“举世皆非,虽不见善,而心亦无闷”。潜藏之君子充满着乐观精神,能安贫乐道,寻孔颜乐处,这集中体现了儒家之乐感文化,如孔颖达说:“心以为乐,己则行之;心以为忧,己则违之。”随心而行,不违本心,安乐逍遥,此精神对后世无数儒者有深刻影响。君子内心喜乐,不仅是因为潜藏避世,更是因为“心志守道,确乎坚实其不可拔”。守道即是成德,孔颖达说:“君子之人,当以成就道德为行,令其德行彰显,使人日可见其德行之事,此君子之常也,不应潜藏。所以今日潜者,以时未可见,故须‘潜’也。”君子需要时时刻刻进德修业,以成就德行,让德行彰显,日日精进是君子之责任,而“潜龙”是说此时德行还不能被世人所见,君子之德潜隐而行动没有成就,此时阴长阳消,所以“君子于时不用,以逢众阴,未可用也”。孔颖达认为,君子之一切行动皆是以成德为根本,成德即是行,即“君子成就道德以为其行”,而不是以“成德”为内,以“为行”为外,将“成德为行”分为两截。这体现了德与行、内与外的同一性。
 
李鼎祚之潜龙勿用阳气未萌,圣德潜伏
 
在《周易集解》中,李鼎祚收录的关于“潜龙勿用”的解释有:
崔憬曰:九者,老阳之数,动之所占,故阳称焉。潜,隐也。龙下隐地,潜德不彰,是以君子韬光待时,未成其行。故曰“勿用”。
《子夏传》曰:龙,所以象阳也。
马融曰:物莫大于龙,故借龙以喻天之阳气也。初九,建子之月。阳气始动于黄泉,既未萌芽,犹是潜伏,故曰“潜龙”也。
沈驎士曰:称龙者,假象也。天地之气有升降,君子之道有行藏。龙之为物,能飞能潜,故借龙比君子之德也。初九既尚潜伏,故言“勿用”。
干宝曰:位始,故称初。阳重,故称九。阳在初九,十一月之时,自复来也。初九,甲子天正之位,而乾元所始也。阳处三泉之下,圣德在愚俗之中,此文王在羑里之爻也。虽有圣明之德,未被时用,故曰“勿用”。
东晋干宝将“潜龙勿用”与历史相联系,认为此爻如文王被困于羑里,虽有圣明之龙德,但此时尚不具备拯救苍生的时机和条件,应隐忍潜藏,明哲保身,故“潜龙勿用”正是“文王在羑里之爻也”。其原理在于初九是乾元的初始阶段,阳气潜于下方,如圣人之德潜伏于世俗。唐代崔憬认为,君子有德却隐藏于卑下,在此时引而不发,等待时机,未行其德。阳气初生在下,应该隐伏潜藏,等待时机。此非安于现状,无所作为,而是要“待时”,即是隐中待显、静中求动、以静制动,有才用而暂不施展。而一旦时机成熟,便能“见龙在田”,甚至能“飞龙在天”。此处崔憬的解释是“未成其行”而非“行而未成”,这说明其解释偏向于潜隐收藏的一面,因为时机未成熟,不适合行动,故须“韬光待时”。此“待”非坐以待毙,而是待时而动。如此而言,“韬光待时”虽然“未成其行”,却是在待其行,辩证来看,此亦是行。未行也是行的一部分,是为行做准备,是行动的初级阶段和前期筹备。未行只是暂时的权宜之计,成德之行是“未成其行”的目的和归宿。根据南朝沈驎士的解释,以龙象征乾卦六爻,是为了说明其变化无穷、因时而变的过程和状态。龙的特征就是:具有君子之德,同时富于变化、行动自如。人道遥契天道,“天地之气有升降,君子之道有行藏”,君子之龙德就是乾道之德,即变化莫测、有行有藏、能屈能伸的生生不息之德。常言道:“流水不腐。”变化无穷而不僵化,方能生生不息。龙作为君子之象,代表自强不息,也代表能行能藏、能屈能伸的变动不居的状态,沈驎士说:龙之为物,能飞能潜,故借龙比君子之德也”龙的飞和潜象征君子的行和藏,天道之阳气潜藏地下,人道之龙德相应地就隐居不出,韬晦以待时。“潜龙勿用”就是指圣人、君子隐居避世、韬光养晦、等待时机,也可解释为君子怀才不遇,未得重用。荀爽“‘潜龙勿用’,阳在下也”解释为气微位卑,虽有阳德,潜藏在下,故曰‘勿用’也。”这也是说,龙具备阳德,却冬眠潜藏,不在地上活动,这是因为初爻居于下位,阳气微弱。潜为隐藏之义,如崔憬说:“潜,隐也。”用为施行,《说文》曰:“用,可施行也。”君子有阳德,自身有无穷的潜力,能奋发有为、自强不息,但此时羽翼未丰,根基不稳,暂无用武之地,不足以获得君主赏识、社会认可。根据《易传》解释,龙为阳气,故曰:“龙,所以象阳也。”“借龙以喻天之阳气也。”龙的运行象征阳气的变化,“潜龙”即是阳气下降、沉潜之时。阴阳相摩相荡体现生生不已之易道,也体现了变化之龙德,“这正是古代‘《易》以道阴阳’的特色,也与孔子以龙之德言阴阳二气变化之《易》义同”。如帛书《易》引孔子言:“龙大矣。龙形迁,假宾于帝,见神圣之德也。高尚行乎星辰日月而不眺,能阳也;下纶穷深渊之渊而不沫,能阴也。”龙形变化,能阴能阳,运行于天地之间,“极高明而道中庸”,代表神圣之德。
 
四、程颐论“潜龙勿用”韬光养晦,等待时机
 
程颐更多从道德层面诠释初爻,他说乾以龙为象,龙之为物,灵变不测,故以象乾道变化,阳气消息,圣人进退。初九在一卦之下,为始物之端,阳气方萌。圣人侧微,若龙之潜隐,未可自用,当晦养以俟时。”乾卦之象为龙,龙是阳气的形象化表达,它是出神入化、神不可测之物,象征君子、圣人之大德。阳气运行的规律是由衰到盛,再由盛变衰,如此循环不已,“潜龙”即是阳气渐生、万物开始之时。圣人之行为顺应乾道之变化,初九是在天地万物生长之始端,阳气刚刚萌发,此即圣人沉潜之时。圣人在初九实力微弱、德行不足,应像潜龙一样韬光养晦,等待时机。勿用”是说君子治天下的时机尚不成熟,不能轻举妄动,必须隐忍潜藏、积蓄力量,以待日后大用。程颐又说:“阳气在下,君子处微,未可用也。”“阳气在下”如同龙潜于水下,阳气潜藏而不可剧用。君子实力尚未强大,在下位而无用武之地,故曰:“方阳微潜藏之时,君子亦当晦隐,未可用也。”《文言》第二节引用孔子言:“龙,德而隐者也。不易乎世,不成乎名,遁世无闷。”程颐释之为:“初九,阳之微,龙德之潜隐,乃圣贤之在侧陋也。守其道,不随世而变;晦其行,不求知于时。自信自乐,见可而动,知难而避,其守坚不可夺,潜龙之德也。”君子有阳刚健动之德,又有隐伏潜藏之境,故为“德而隐者”。“龙德之潜隐”象征“圣贤之在侧陋”,龙德就是圣贤之德,当天下未得光明时,圣贤应坚守正道、危言危行、独善其身,同时又“自信自乐”,安贫乐道。君子虽处下位,但不执着于外物,依然自得其乐、乐以忘忧。“见可而动,知难而避”是一种“无可无不可”的权变智慧,也是“乐则行之,忧则违之”的守道精神。程颐所说的“晦养以俟时”揭示了“时”的智慧,“时”就是事物发展的客观形势、情境,如艮卦之“时止则止,时行则行”。君子之道,不沉溺世俗,不随波逐流,但君子之行止、动静要随时而变,与时偕行。程颐对《文言》第六节释为:“德之成,其事可见者,行也。德成而后可施于用。初方潜隐未见,其行未成。未成,未著也。是以君子弗用也。”行动的选择取决于德,德性成熟时就可行、可用,德性未明则潜隐而勿用,如修己以安人、安百姓,身修而后家齐、国治、天下平的道理,修德是行动的前提,德之不修如同身内缺钙则行动不便,此即“德成而后可施于用”,这是强调道德的优先性和先在性。初九阶段阳气微弱,德性未成,明德未明故“亲民”和“止于至善”不成。德性未完备,德行未彰显,君子尚未形成足够的社会影响力,故须“君子弗用”。
 
五、朱熹潜龙勿用天理之潜隐
 
朱熹从卜筮和义理两方面来解释初爻。他说:“潜龙勿用,周公所系之辞,以断一爻之吉凶,所谓《爻辞》者也。潜,藏也。龙,阳物也。初阳在下,未可施用,故其象为潜龙。其占日勿用。凡遇乾而此爻变者,当观此象,而玩其占也。”此爻是周公占卜断吉凶而来,潜为藏,龙为阳,潜龙就是阳气潜藏居下之象,此时应不张扬、不妄动、不剧用,养精蓄锐,静以待时,如此为吉。初九是阳气萌发之初,阳气虽藏而未消失,故是阴中有阳,静不离动。朱熹对《文言》第二节的解释为:龙德,圣人之德也,在下故隐。易,谓变其所守。大抵《》卦六爻,《文言》皆以圣人明之,有隐显而无浅深也。龙是圣人的象征,龙德即圣人之德,君子的阳刚之德即是自强不息之精神。乾之阳刚之气生生不息,六爻之阳气虽有下有上,有隐有显,但始终不失刚健有为之圣德,“有隐显而无浅深”,故潜龙之阳气虽潜藏但不失阳刚之本质,这说明了乾道之阳气永存而生理无穷。初九即是事物初创、阳气隐藏之时,故不宜行动太过。朱熹将“易”解为“变其所守”,那么“不易乎世”就是具备龙德的君子虽处下位,无所作为,但也要持守本心,不改其气节、操守、志向、精神。乾卦之阳生生不已,君子之德一以贯之,不论隐或显,君子始终自强不息,如“芝兰生于深林,不以无人而不芳”。朱熹对《文言》第六节解释说:“成德,已成之德也。初九固成德,但其行未可见尔。”初九之时君子道德已成,但其德行还不被世人所知,故潜藏于世。
朱熹说:如说‘潜龙勿用’,是自家未当出作之时,须是韬晦方始无咎。若于此而不能潜晦,必须有咎。”初九之君子不应出来作为而当韬晦,“当”与“未当”涉及时中之义,如孔子所说“义之与比”。初九之时不可行动,若强行而不合义,就会招致咎害,“潜龙”之“勿用”符合适宜性和正当性原则。此义是理的要求、理的表现,如朱熹说:“又如‘潜龙勿用’,其理谓当此时只当潜晦,不当用。若占得此爻,凡事便未可做,所谓‘君子动则观其变而玩其占’。”占得此爻,意味着不应出来做事,只应潜藏养晦,这是理之所以然和所当然决定的,其理是乾道变化生生不息之理。朱熹说:“元者,生物之始,天地之德。”乾元即是天理。朱熹将理的思想融贯于乾卦之中,天理变化之象是乾卦之爻,初九之爻是天理在初期的萌发状态。潜龙不可施展才用是天理的命令,若潜龙不潜、贸然行动就是违背当然之理,逆规律而行便遭受灾害。朱熹认为《周易》本是卜筮之书,他解“潜龙勿用”时也是此意,比如说:“如云:‘初九,潜龙勿用。’这只是戒占者之辞。”“如‘潜龙勿用’,是就占者身上言。”占得“潜龙勿用”代表君子不应当出来做事,只应当潜隐韬晦,这是天理之客观规律所决定的。同时,“潜龙勿用”又是行与未行的统一,“勿用”是未行,“潜”是另一种行。“勿用”非无所作为,而是积极无为,为行动做前期准备。阳气潜藏在下时,行动要收敛:“如曰‘潜龙勿用’,则阳气在下,故教人以勿用。”气初起,尚未成熟,要少做甚至不做事九二之见龙在田则是阳气不潜,出于地上:且如‘潜龙勿用’,初便是潜,阳爻便是龙,不当事便是勿用。‘见龙在田’,离潜便是见,阳便是龙,出地上便是田。”两者正好相反:如卜得爻辞如‘潜龙勿用’,便教人莫出做事。如卜得‘见龙在田’,便教人可以出做事。”“潜龙勿用”和“见龙在田”分别指无为与有为的实践智慧,君子不但知道如何进取,也清楚如何身退。两者相反相成,没有“潜龙”的前期积累和准备就没有“见龙”的后发制人。故“潜龙勿用”是隐、显结合:“‘潜龙勿用’,显也。‘阳在下也’,只是就两头说。微显所以阐幽,阐幽所以微显,只是一个物事。”因此,“潜龙”即显即幽,显中有幽,幽中有显,无“潜龙”之隐则无“见龙”之显,故说“只是一个物事”。
 
六、小结
 
乾卦取龙为象既是为了彰显乾元的阳刚之气,又是为了描述乾道之内在气质的变化莫测。朱熹说:“《易》说一个物,非真是一个物,如说龙,非真龙。”龙象征变化莫测的阳气,在人事象征有德性的君子,“潜龙”则是尚未施展才用,隐居不仕的圣贤。君子此时位卑力微,必须等待时机,这如同做饭,火候未到,饭不能出锅。“勿用”的最终目标是大用。“潜龙”即龙之蛰、龙之屈,《系辞》说:“尺蠖之屈,以求信也;龙蛇之蛰,以存身也。”龙的蛰伏、潜藏是为日后出山做准备,屈以求伸,存身以备大用。“潜龙”谦恭处世,明哲保身,以备显露,故退步即是进步。《说文解字》中说:“龙,鳞虫之长,能幽能明,能细能巨,能短能长,春分而登天,秋分而潜渊。”闻一多和李镜池都认为,龙指天上的龙星,即大火星。“潜龙”即指秋分时下沉的龙星,即“秋分而潜渊”,也就是《诗经》里所说的“七月流火”。秋分之龙星应当下沉,此即“勿用”,如果此时龙星出现,则代表事出反常,必有咎害。
在帛书《易》中,龙比喻君王,“潜龙勿用”为“寝龙勿用”,即指冬眠的龙不出来活动,帛书《易》引用孔子之语:“龙寝矣而不阳,时至矣而不出,可谓寝矣。大人安失矣而不朝,言苟在廷,亦犹龙之寝矣,其行或不可用也。故曰寝龙勿用。”帛书《易》中的“潜龙勿用”即是君王的无为而治:“改‘潜’为‘寝’,似乎有其用意。‘不朝’、‘在廷’,自然是指朝廷的‘不朝’、‘勿用’,这是否有点‘无为’的意思?帛书《易之义》对‘潜龙勿用’有两种解释:其一是‘匿也’;其二是‘言其过也’。看来之所以潜、匿,是因龙容易产生过错,即‘龙’之用的过错。它比喻人君自用、有为之过。所以高享说:‘潜龙比喻人隐居不出,静处不动……不可有所作为。’这些岂不类似‘无为’?”“寝龙”比喻在廷而不朝的君王,厚积薄发,自然而不妄为,如舜之“恭己正南面而已矣”、“无为而治”。龙在初爻易犯错,故须冬眠而隐匿无为,一做事就有错的风险,故应少做事甚至不做事以尽可能避免过错,此为守静安神、以静制动。“潜龙”与“寝龙”象征冬眠之龙,体现一种“隐德”:“《帛书易》‘潜’‘浸’‘浸龙’‘寝龙’……因初九爻为一阳来复,正为冬至之日,故其时龙与蛇一样,正处于冬眠时期。事实上,通行本《周易》的《系辞传》,也为龙冬眠提供了旁证,即龙蛇之蛰,以存身也’……‘即动物冬眠之意。龙在冬天需要冬眠蛰伏,君子也应该学此隐德,在时机未到之时,隐藏锋芒,保存自身。
潜龙勿用思想普遍体现于人事自然。如在任用人才方面,不让未经历练、能力不足的人在重要位置上任职。个人在时机未到时,应像初九之龙一样,潜于深渊,藏锋守拙,到恰当时机才能“见龙在田”甚至“飞龙在天”。作家岳南在《从蔡元培到胡适》一文中,谈抗战的问题说:潜龙勿用,再飞龙在天,前面的战略大转移正是为了后面的战略大反攻做准备。”抗战前期的战略大转移即是“潜龙勿用”的表现。万事万物皆应当处于阴阳之动态平衡状态,如此才能富有生机,运行不息。如人的身体一旦阴阳失衡,就会因内在失调而生病,使生命力受损。此时“勿用”,即休养生息,才能恢复平衡,若再过度劳作,不知潜藏,继续受累,就会加重病情,贻害无穷。“潜龙勿用”就在于通过潜藏韬晦而使阴阳恢复平衡。“潜龙勿用”所体现的无为、潜藏之法,与道家的自然、守静之道有很大共通性。如中医之“精神内守”养生观与“潜龙勿用”思想相一致。老子说:“致虚极,守静笃。”《黄帝内经》中也说:“清静则志意治。”“恬惔虚无,真气从之,精神内守,病安从来。”“以恬愉为务,以自得为功。”“精神内守”之道就是通过静心安神、恬淡虚无来抵御病痛,同样,“潜龙勿用”即是让心收摄向里,少私寡欲,静以安神,不为形役,不躁动,从而使内在恬愉自得,阴阳平衡。通过潜心静养、韬光养晦以保养真气,此真气亦是阴阳平衡之气,内心愉悦自得、清虚静泰便能祛病延年。“精神内守”的本质就是以“潜龙勿用”之道使生命有机体阴平阳秘,富有生机与活力。因此,不论是在国家政治还是个人养生方面,“潜龙勿用”所蕴含的韬光养晦、待时而动、精神内守思想对当代社会生活皆具有方法性的启发意义。
(王占彬:山东大学2020级硕士研究生,电话17854121053)
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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